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怕未曾剃度,也是一样,绝对不会唱这等情深意切的曲子。
那么不用查了,我们办我们的事……” 楼上的琴歌声继续飘送下来,展孙二人掠过不少驻足聆听的人,一径走了。
倚栏而立的崔小筠,左肩轻靠圆柱的姿势十分好看。
但觉满怀离愁别意,还未吐尽,只好再借歌声倾诉,当下唱道:“敲碎离愁,纱窗外风摇翠竹。
人去后,吹箫声断,倚楼人独。
满眼不堪三月暮,举头自觉千山缘。
但试把滴罗襟点点,泪珠盈掬。
芳草不迷行客路。
垂杨只碍离人目。
最苦是,立尽月黄昏,栏干曲。
余韵袅袅,悲感袭人。
程云松推琴起身,深深叹一口气。
他从来没有这样感动过,却万想不到当他心肠已经锻炼得坚逾铁石之时,这个少女的歌声,却使他回肠荡气,难以自持。
他徐徐走到书房门口,走廊栏干边的崔小筠,回过头来,淡淡瞧了他一眼,随即回过头去。
“崔小筠,你莫非想离开此地么?” 他认为崔小筠的心意,已经表示得很明白,所以不防单刀直入的问个清楚。
崔小筠娇躯微微震动了一下,应道:“是的,我也该回去了。
” 程云松沉默了一阵,才道:“你回去也好,这对大家都好。
” 崔小筠想了一会儿,实在不明白他话中之意,当下转回身子,直直地望着他,问道:“你说对大家都好,对不对?但为什么呢?” 程云松苦笑一下,道:“这是十分理智的话,却与我的感情大相违背。
假如咱们终须分别的话,那么早点儿分手自是胜过再相聚一段时间才分手了。
” 他停歇了一下,又补充道:“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,你或者不同。
” 崔小筠不敢坦白告诉他,其实在她也是一样。
在这世间,恒河沙数的人海中,想找到一个知音,实是比沙里淘金还难。
由于种种原因,她不方便直言无隐,也不便表露出来。
只能含蓄地笑一笑,道:“明儿我就回去,我忽然发觉不适宜住在这里,因为我是佛门弟子!” 程云松惘然地摇摇头,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若在往时,对他再多情的女孩子,他明明马上弃她而去,但仍然能够说尽各种美丽的谎言。
只有崔小筠,他竟觉得不能骗她。
他回到琴几边,坐下去随手拂奏。
那是一阙长相思的调子,音节幽怨凄楚,动人肺腑。
崔小筠不觉曼声唱道:“吴山青,越山青,两岸青山相送迎,谁知离别情。
君泪盈,妾泪盈,罗带同心结未成,江头潮已平。
” 这一首歌词,已经露骨地表示很多意思。
程云松大为黯然,双眉紧锁,差点儿就出手劈碎了瑶琴。
暮色有如离愁别绪一般,越来越浓。
一个侍婢进来燃亮灯烛,程云松蓦然惊觉,这才知道崔小筠不知何时已回她自己的房间去了。
看来别离是免不了的了,却不知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断肠人?程云松苦笑了一下,起来走到书桌前,坐了下来,缓缓拿起一支毛笔。
他胸中情绪波荡,只想发泄出来,不拘什么形式,能抒发一点就行了。
桌上现成有一本宋词词谱摆在那儿,他随手一翻,恰好是一阙秦少游的浣溪沙。
略为吟诵两句,心中也涌起了填他一首的冲动。
轻轻咬着笔管,这个潇洒的男人凝神思索,从第一眼见到崔小筠开始,直到现在,时间虽然不算长,可是每一分一秒的情景,都深深刻在心版,自知这一辈子是决计磨灭不了的。
再往后想,跟这个少女聚下去,又有什么结果呢?在她固然不易离开佛门,在他也有重重困难,首先是这一腔柔情,如是不能立刻遣散,他数十载苦修之功,将毁于一旦。
啊,老天爷,如果我的功夫毁去,后果哪堪想象?程云松想到这里,额上不禁沁出冷汗。
我必须放弃这个少女,越快越好!唉,但从今以后,无论在笙歌繁华之地,或是山明水秀的去处,身边少了她,还有什么趣味呢? 怅惘和空虚之感,紧紧包围了他。
在这从前,他一向自以为不会尝到这等滋味的。
必须赶快离开崔小筠的想法,使这个铁石心肠的程云松心头阵阵悲黯,一些字句闪过他脑际,当下挥笔写道:“余情袅袅人空冥,强把热肠化作冰,冷落一天月与星。
百炼千锤犹绕指,一波三折已灰心,无边寂寞旧歌声。
” 这阙调寄浣溪纱的小词,一气呵成,把他此时此刻的心境都描写出来了。
随着夜色加深,吹入室内的风更凉了。
程云松吹熄了灯烛,走到门边,忽见走廊的另一端,有个窈窕身影,倚栏仁立。
迷朦的月色下,这条人影也显得朦朦胧胧的。
可是程云松一望而知是崔小筠,绝对错不了。
她心中可能也充满了离愁吧?啊,不,我别自作多情才好,程云松忖道:她可能对着月华,忽然参悟了什么禅机也未可知。
这个一向自负风流潇洒的男人,对崔小筠可真没有一点把握。
她那淡淡的笑容,湛明的美眸,常使人感到她好像隔得很远很远,凡夫俗子不可企攀。
但是,有时她温柔的关心的动作,却又令人泛起无穷希望…… 唉,忘记吧,想法子通通给忘记吧。
程云松用力地挥挥手。
忘记她就像抛弃那个姓林的小妞一样,一下子全都置诸脑后,不留一点印象…… 但姓林的小姑娘不难忘记,倒是她的姑婆,那个一手把林爱玲抚养大的老女人,她失声的诅咒,恨毒的眼光却不易忘记…… 那个老女人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回荡,一连串的诅咒,对了,还有几句话:“你这没心肝的缺德鬼,老天爷一定叫你不得好死。
有一天你也被人作践抛弃,你连上吊也来不及……” 啊,她骂得有理,我净做缺德的事,命运之神怎肯一直帮着我?程云松怵然地想着,身上忽然冷汗涔涔。
因为他已略略体会出这种刻骨铭心的苦楚了。
一灯如豆,灰黯的四壁使油灯更显得昏黄无力。
展鹏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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